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摯愛漸漸步向死亡,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遇到如斯情況,怎麼辦才好呢?努力實現對方的夙願?還是一起周遊列國,留下美好回憶?日本科幻作家眉村卓在得悉愛妻患癌,剩下不足一年壽命時,苦苦思索:“難道沒有什麼事情,是我能夠為妻子做的嗎?”
眉村卓與悅子是高中同學,大學畢業後結婚。那時候,兩人薪金微薄,住在到處漏雨的員工宿舍,早上起來會發現最喜歡的外套被老鼠咬得破破爛爛。即使生活艱難,眉村卓仍堅持追逐夢想:成為全職科幻作家。悅子是個妙人。丈夫為了公司的工作晚歸,她只會冷淡地說:“我明天要早起,先睡了。”但當丈夫埋首寫稿時,不管多晚,她都會為他泡茶或奉上點心。當眉村卓提出辭職專心寫作時,即使當時悅子懷了孕,也有離職的打算,她也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悅子愛好古典文學和言情作品,雖然對丈夫的科幻小說不太感興趣,但仍十分支持他寫作,為他買書桌,幫忙寄送原稿,代他出席典禮儀式,處理稅務。眉村卓寫了新書,悅子總是第一個讀者,不光是糾正錯別字,有時候也會發表感想,比如:“女人才不會這麼想呢!”或是“你居然能想到這麼白痴的事呢!”然後哈哈大笑。
悅子不但守護丈夫的夢想,還充當他的良朋酒友。一有閒暇,眉村卓夫婦倆就會出門。到了目的地,隨意漫步,然後找個地方休息,細語喁喁。他們第一次去巴黎,就在聖母院前的廣場閒看放紙飛機的小孩和聊天的人們,坐了近三個小時。他們還不時一起到酒吧喝酒,直到破曉才回家。不到酒吧的日子,就在家舉杯閒聊至夜深,後來連女兒也受不了他們,才沒有繼續下去。
同學、戀人、夫婦,眉村卓和悅子由青絲走到白頭。眉村卓的作品先後獲得泉鏡花文學獎和日本科幻小說最高獎項星雲獎,在文學界站穩了腳。踏入知命之年,貪杯的他被醫生勒令禁酒,只能無奈地看着妻子一邊說“抱歉”一邊喝個不停。到了漸近花甲之年,他建議妻子玩玩圍棋,預防老人痴呆。誰知原來妻子早已在上圍棋教室了。
如果沒有那一通電話,這種平淡而幸福的日子應該會這樣一直下去吧。
一九九七年六月十二日,眉村卓收到醫院電話,說他妻子須做緊急手術。後來,她被確診患上晚期大腸癌,只剩不到一年壽命,能活五年的機率為零。人生無常,無法抵抗,但人總希望有所作為,讓自己沒那麼無助。眉村卓自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為愛妻創作一個令她哈哈大笑的故事。他不奢望可以感動上天,只希望能讓她愉快地度過每一天。於是,在妻子完成手術一個多月後,眉村卓開始了一天一故事的寫作計劃。
他寫了三個月後,悅子說:“如果你覺得累的話,就算停下來也沒關係唷!”眉村卓回答:“這就跟為了向神祈求願望能夠實現,而反覆參拜神社一百次是一樣的啊!”他總覺得,若貿然中斷,妻子的病情便會惡化,何況他從不以此為苦。
雖然是為了妻子而寫的故事,動筆時甚至還考慮了對方心理,可是妻子的反應有時候卻和預期有落差。原本期待她哈哈大笑的文章,換來的卻是苦澀的微笑,或是出乎眉村卓意料之外的想法。眉村卓意識到,雖說結褵四十年,但自己並不完全了解妻子。
每天往來醫院、購買食物,在照顧妻子之餘抽空寫一篇故事,這就是眉村卓的日常生活。“那是慢慢走下坡的,或者說有如陀螺倒下前,那靜默迴轉中的,以一天為單位的日常。”──妻子的生命已開始倒數了。
悅子最後一次入院時,表示希望在葬禮上用“作家眉村卓夫人 • 村上悅子”這個稱謂,以免來弔唁的人不知道她是誰。然而,眉村卓清楚知道,妻子的真正用意是想說明“她就是一直跟着自己一起度過人生,並且長久以來一直都是他助手的人”。悅子也許還想藉此告訴丈夫,自己是多麼以他為榮!
眉村卓為妻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創作故事。這份堅持或許真的感動了上蒼,妻子多活了差不多五年!可是,無論多麼不捨,如何拼命挽留,最終一刻還是來臨了。妻子的遺體就在樓下,眉村卓在二樓的書桌前,寫下了第1778 個故事:
終於到最後一篇故事了。我一定給妳添了不少麻煩吧。今天,我要用現在的妳可以閱讀的方式來寫。(下面大段空白)好看嗎?謝謝妳長久以來的照應。下輩子,我們再一起度過吧。
註:文中引文出自眉村卓《獻給愛妻的1778篇故事》。
- chalk and cheese
- sink or swim
- odds and ends
- quick and dirty
- wined and din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