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三时四十二分,中国唐山市发生7.8 级大地震,逾二十万人死亡,十多万人重伤,整个城市毁于一旦。
数十年过去了,唐山市的废墟上重建起一座新城市,人们生活看似回到正轨,但破碎的心灵能够完全修补吗?二零零六年,正值唐山大地震三十周年,加拿大华裔女作家张翎创作小说《余震》。书中描写一个母亲在地震后作出艰难的选择,以及这个抉择如何影响一个七岁小女孩的人生,藉此探究灾难对幸存者造成的永久伤害。这部作品获推许为“至今写地震写得最好的小说”,二零一零年由内地导演冯小刚改编成电影《唐山大地震》。
小登七岁,既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也是双胞胎弟弟小达的保护神。她活泼、快乐、倔强,但突如其来的地震改变了一切。姊弟俩在睡梦中,被压在一块水泥板下的两头,无论抬起哪一边,都必定牺牲另一个。
小登听见小舅厉声喝斥着母亲:“姐你再不说话,两个都没了。”在似乎无限冗长的沉默之后,母亲终于开了口……母亲石破天惊的那句话是:小……达。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女孩的头顶。如果就此死去,她永远是那个不识愁滋味的小女孩。可是,她竟奇迹似地活了过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迈着蹒跚的脚步,决绝地走向未知的前方,离开了那个让她心碎的家。其后,她被人领养,改名为小灯。从这时起,小说和电影里的女主角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余震》里的小灯,心里总有一扇铺满灰尘、紧紧关闭的窗户。她不是电影里那个与养父父女情深、与女儿相处融洽、与外籍丈夫婚姻美满的方登;她是与养父恩断义绝、与女儿水火不容、与丈夫感情破裂的小灯。她长年焦虑失眠,曾三度自杀未遂,须接受心理治疗;她不是浴火重生的凤凰,而是在苦海中挣扎求生的凡人。
小说结尾,小灯回到老家唐山,看到与她一街之隔的母亲。母亲已经当了奶奶,身边还有两个叫纪登和念登的孩子。她听见母亲骂:“纪登你个丫头,忒霸道了些。”三十年前的记忆剎那浮现眼前,她仿佛就是那个未谙世事、无忧无虑的小丫头。这时候,她听见母亲问:“闺女,你找谁?”终于,小灯流下了地震后第一滴眼泪,心中幽闭的那扇窗,也登时给推开了。
张翎本是听力康复治疗师。在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她接触过不少军人、灾民和难民,自称“对疼痛的感觉绝不陌生,也不愿意接受一切都会过去的肤浅安慰”。她希望通过对疼痛淋漓尽致的描写,引起人们对灾后心理创伤的关注。地震中被压在水泥板下,是小灯一生痛楚的开始。当身体的疼痛过去了,心灵的悲痛却慢慢沉淀,恍如随时决堤的暗流。被生母舍弃、养母病逝、遭养父侵犯,这些经历都令小灯缺乏安全感。她试图牢牢地掌控身边一切,却没想到抓得愈紧,失去得愈多。心灵痛苦,身体会有忠实反应。小灯患有严重头痛,书中把她头痛发作时的感觉描写得非常形象化:
是一把重磅的榔头在砸──是建筑工人或者铁匠使用的那种长柄方脸的大榔头。不是直接砸下来的,而是垫了好几层被褥之后的那种砸法。所以疼也不是尖锐的小面积的刺疼,却是一种扩散了的、沉闷的、带着巨大回声的钝疼。仿佛她的脑壳是一只松软的质地低劣的皮球,每一锤砸下去,很久才能反弹回来。砸下来时是一重疼,反弹回去时是另外一重疼。所以她的疼是双重的。
张翎说:“尽管疼痛和丑陋都让人不安,可是书写《余震》的目的并不是悦人耳目。”然而,小说所强调的“疼痛”,在电影里由温情取代。方登虽然被生母放弃,但成长期间并不缺乏爱。养父母待她如珠如宝,虽然大学时遇人不淑,但后来嫁给了对她千依百顺的外籍丈夫,更育有一个很懂事的女儿。在汶川地震中,她看到了另一个母亲的抉择,瞬间明白了自己母亲当年的绝望与悲恸,终于选择与弟弟相认,回家见母亲。当她看见妈妈年复一年为她买下的一册册课本,不禁放声大哭,为自己数十年不通音讯向母亲忏悔。电影就在方登一句句泣不成声的“对不起”中进入尾声。
小说《余震》和电影《唐山大地震》,同是刻划人被天灾推到极限时的反应。小说侧重自我救赎,寻求心理辅导,面对痛楚,走出阴霾;电影则强调亲情能抚平心灵创伤。正如书中所说:“天灾过去之后,每一个人站起来的方式,却是千姿百态的。”无论如何,唯有走出心中樊笼,选择原谅与宽恕,才能平息心中的余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