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莉病了，而且病情不轻。

明莉觉得自己患上严重选择困难症，说不定是童年阴影所致。明莉的父母是“直升机家长”，凡事都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明莉反抗了几次，但都徒劳无功，于是干脆放弃，听父母的话总没错吧。长大后，少了家长指引，明莉就像失去了锚的小船一样，漂浮不定。早午晚吃什么？放假到哪儿玩？涂哪种颜色的口红？这些日常选择都令她非常苦恼，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怎么选都觉得自己选错了。

自从上次在公司由于选择困难症发作突然昏厥，明莉便辞了职，赋闲在家。除了三餐，她一天到晚都躲在房间里玩虚拟实境游戏。“又过关了，这游戏怎么这么不经打？”她不满地摇了摇头，顺手点开了新闻频道。“最炫悬浮滑板登场”、“中秋节过后垃圾成为月球另一道观光风景”、“逾千复制人游行抗议被歧视”……荧幕弹出一个又一个全息影像，明莉却兴致索然。

“有选择困难症的你有福了！先知系统招募试用者！”明莉的手停止了滑动。荧幕上一个笑容亲切的机械人主播侃侃而谈：“植入本公司的人工智能纳米晶片，等于随身带备超级电脑。先知系统以庞大数据库作最精确的演算，帮助你作出最佳选择，人生胜利可期！公司现正招募一百名免费试用者，名额有限，万勿错过！”明莉心中一动：“这简直是为我量身订做的发明！”她不由自主地按下画面上的“申请”按钮。

经过一轮身体检测、心理评估，明莉终于装上了晶片。她眼前出现一个悬浮荧幕。按了“启动”键后，得回答连串问题：“允许读取记忆系统？”、“允许读取深层意识？”、“允许连接感官系统？”，明莉全部选取同意后，脑海里响起低沉的男声：“您好，我是先知，很高兴为您服务！”

明莉兴冲冲地走到离家最近的一家餐厅。餐牌上每道菜式都令人垂涎，怎么办呢？差点又要昏过去的时候，明莉在脑海里轻轻呼唤：“先知、先知，我该选哪一道呀？”接着，明莉视野右下角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悬浮方框，列出每一道菜的成分、营养价值、卡路里含量。明莉看得眼花缭乱，难为情地说：“我只要结果就好了。”这时悬浮荧幕上出现了几个大字：“凯撒沙律走酱”。

先知系统让明莉有了勇气重新面对人生。她不顾父母反对，从家里搬了出去，并且按先知的建议，加入了一家贸易公司，任职营业代表，负责发掘有潜力的新品牌。凭着先知的帮忙，明莉如有神助，挑选的品牌都大受欢迎。她整个人精神焕发，走起路来飒飒生风，跟以前畏首畏尾的样子判若两人。

先知系统测试成功，正式推出市场。明莉立刻以优惠价购买了永久使用权限。有一天，明莉的好友阿森愁眉苦脸地跟她说：“阿美安装了先知系统，系统说我不是她的最佳选择。”

“那你们分手了？”

“还没，她正在考虑。”

“兄弟，我看好你！”明莉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无力。

原来大家都安装了先知系统，难怪几个先知建议关注的客户都给人捷足先登。明莉知道，世界要变了，却没想到变化会来得这么迅猛。

安装先知系统的人与日俱增，问题亦随之而来。教育界要求限制学生使用先知系统，以防考试作弊。社福界表示，由于先知系统按捐助效益作捐款建议，个别弱势团体获得的援助愈来愈少。明莉自己也有不少感悟。先知系统无疑让她得到很多，但也不是无所不能，她和父母到现在仍然关系恶劣。

星期天，明莉在街上买东西，忽然听见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离明莉不远的一家店铺冒出火苗，隐约听见小女孩的求救声。围观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尝试救火。火势愈来愈大，明莉心里焦急，便问先知：“我应该进去救人吗？”“进去救人的死亡概率是百分之八十，强烈建议留在原地，等待消防员到场！”火场里再次传出女孩撕心裂肺喊妈妈的声音。明莉不顾一切，一头冲进浓烟弥漫的店铺。

消防员赶到时，看见一个长发女子抱着一个小孩从张牙舞爪的火焰中冲出来。那女子把女孩交到了消防员手上，就双腿一软，倒下去了。“明莉，明莉，你醒醒！”先知的声音满是惊慌。

“先知，别吵了！”

明莉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惊喜的母亲。

“明莉，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我这是在哪儿？”明莉看见手上插着导管，吓了一跳。妈妈摸摸她的头，“明莉，这里是医院，你已经昏迷一个月了。”

“那个小女孩呢？她没事吧？”

“什么小女孩？你是在公司昏倒的。”明莉妈妈流起泪来。

明莉在心里呼唤先知，却毫无反应。无所不知的先知、与她称兄道弟的阿森、炙热的烈火、哭泣的女孩，一幕幕零碎的画面在脑海涌现。她看着周围洁白的病床，一时恍惚，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明莉出院后，得到父母同意，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找了一份新工作。她的选择困难症已经不药而愈，因为她终于明白，世间从来没有最完美的选择，一切无非是得失取舍。自己一直欠缺的，不是选择的智慧，而是承担后果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