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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八
阿八

自古以来,狗一直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古今中外都不乏忠心义犬的故事。在史诗《奥德赛》中,希腊英雄奥德修斯因为参与特洛伊战争,离乡二十年才重踏故土。他衣衫褴褛,连妻子也认不出他,唯独年迈的猎犬阿尔戈斯一眼便认出久别的主人。它摇着尾巴向主人问好,可是身体太虚弱,竭力呜咽一声后便倒地不起。对阿尔戈斯来说,等待的日子纵然漫长,但至少临终前可以再见主人一面。

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日本,另一条狗阿八便没那么幸运,它巴巴地盼望了十年,只是空等一场。阿八是纯种秋田犬,刚出生便由东京大学农业系上野教授收养。教授闲时会带阿八在寓所附近散步,或到公园走走。沿途遇上的狗只无不被链子拴住,只有阿八没狗绳束缚,优哉游哉走在主人旁边。每天早上阿八送教授去火车站,到了黄昏时分,又去车站接教授回家。教授夫人说,阿八没有手表,却准时得很呢。

一年多后某天,教授如常上班,但阿八似有所感,在门口团团转,似乎不愿教授离家。送教授上班后,它回到家中吠个不停,好像想告诉教授夫人什么事情似的。可是,谁会理会一条狗乱吠呢?傍晚时分,阿八依旧走到火车站,可是这次没能接到教授回家。原来当天教授上课期间突然晕倒,再没有醒来。

阿八曾经拥有的幸福生活,随着教授逝世而化为乌有。教授死后,它听得最多的就是“再见”。教授夫人搬去与女儿同住,委托在草的叔父收容阿八。新主人总是把阿八锁在门外。下大雨时,再没有人冒雨把它抱进屋里。屋外一片漆黑,阿八在雨中凝视屋子里明亮温暖的灯光,听着传出来的欢声笑语。不知是否想起了教授,它一再挣脱绳索,从草跑回涩谷车站呆呆地等,只盼奇迹出现。教授夫人知道后恳请旧邻居大叔收留阿八。可惜大叔未几意外身故,阿八又一次听到了“再见”。大叔的妻子退了房子,蹲下来与阿八道别,脸上虽挂着温柔笑容,嘴里却吐出最酷的话:“你很强壮,别输给那些流浪狗,你可以当它们的首领。”从此,阿八开始在街头流浪的生活。

日复日,年复年,骨瘦如柴的阿八风雨不改,每天傍晚准时到达火车站,等待教授出现。阿八的事迹登报后,教授夫人回来寻它,可是阿八却躲在车站对面的小巷里,看着女主人呼喊它的名字不肯出去,生怕女主人又把它送给别人,再找不到回车站的路。

阿八与教授相处不过短短一年多,为什么会愿意为他奉献一生呢?对阿八好的不只是教授,教授夫人、邻居大叔、车站旁边的小吃摊夫妇都对阿八抱有善意。可是,这世上只有教授一人给予阿八平等的爱。他严厉地呵斥戏弄阿八的家佣:“我养狗不是要它耍把戏,你自己站在狗的立场想想看!”又对妻子说:“正如人有权利一样,狗也有权利。”只有他会细心地给阿八抓虱子;轻拍阿八身体哄它入睡;和阿八一起泡澡,温柔地为它梳洗毛发;冒着大雨把阿八抱进屋里,替它抹身盖毯子,浑然不顾自己也全身湿透。阿八不懂什么动物权利,也不懂何谓“国士待我,国士报之”,它只知道这个人如父亲般照顾自己,给自己幸福快乐。它只知道要守在那里,直到主人归来。

十年光景转眼过去,火车站不知经历多少人事变更,没有改变的只有阿八。那天,和它出生当日一样也是漫天风雪,毛发稀疏、瘦骨嶙峋的阿八又来到车站前。它蜷缩在地上,凝望着车站楼梯,仿佛看见教授从火车站向它走来,像以前一样摸摸它的头,笑着说:“阿八真乖!”它又好像看到教授站在那个美丽的樱花林,露出温暖的笑容,自己飞奔扑进主人怀里,花瓣如雪般飘落。天色渐明,街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可是没有人在阿八面前驻足。雪依然下个不停,阿八咽下最后一口气,在冰冷的雪地上,告别冰冷的人间。

曾经有人这样形容人和狗的关系:你能拥有一切,而它却只有你。假如你付出真心,即使世界把你遗忘,你的爱犬只要一息尚存,仍会一直守望着你。二零一五年,东京大学竖立了一座阿八和教授重逢的雕像。阿八苦候近一世纪后,终于再次与主人相聚。


时不至不可强生也,事不究不可强成也。
 刘向《说苑•谈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