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名周,战国时期宋国蒙县人,学识渊博,与老子并称“老庄”,是道家学说的代表人物。他清高孤傲,视显贵的相位如腐鼠,宁可在贫困中享受灵魂的自由,也不愿在尊荣中受富贵的桎梏。他幽默豁达、才思过人,特别擅长讲故事。《庄子》三十三篇,有近二百则寓言故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缔造出一个骷髅、神人、鸟兽虫鱼、历史名人轮流登场的瑰丽世界。就让我们进入这个奇幻国度,细味其中几则小故事。
鲲鹏展翅:眼界决定人生高度浩瀚的北冥有条大鱼,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无数的日子,鲲仰望天空,幻想着遨游天际。有一天,它忽然化成大鸟,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巨鹏奋力振动翅膀,终于一飞冲天,“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乘着六月的大风,往南海飞去。天苍苍,野茫茫,海阔天空任翱翔,大鹏尝到了自由的滋味。然而,地上的蝉和小斑鸠讥笑大鹏说:“我们奋起而飞,也能飞到榆树、枋树上;有时飞不上去,落到地上就是了,何必费那么大的劲,远飞九万里到那南海去呢?”(《庄子•逍遥游》)
这是庄子讲的第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逍遥的故事。战国时代烽火连天,人命如草芥,庄子也一贫如洗,三餐不继。这样的乱世,这样的人生,有可能逍遥吗?庄子告诉我们:逍遥,从来不在外境,而在内心。心灵的自由,谁也无法褫夺。鲲鹏展翅高飞,象征摆脱束缚,心灵境界得到提升。大鹏须倚仗浩荡长风,才能翱翔九天云上,仍未算是真正的逍遥,但境界已非蝉和小斑鸠可及。在庄子看来,人生的最高境界,是无须依赖外在条件,“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要达到绝对的精神自由,庄子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你能放下多少我执、舍弃多少功名,便能获得多少自由。
大瓠之种:看似无用最有用惠子是庄子的好朋友。这天,他来找庄子闲聊:“魏王送我葫芦种子,结的果实有五石之大。用来盛水吧,不够坚固;剖开做水瓢吧,又大得没地方放。这东西大而无当,被我砸碎了。”
庄子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宋国有户人家有祖传润手秘方,世世代代靠着这药以漂洗丝絮为生。有个客人欲以百金买药方。这家人想着辛辛苦苦漂洗丝絮只能赚那么点钱,卖个药方倒能一下子赚进百金,便答应了。客人拿着药方去游说吴王,适值吴越两国兵戎相见,吴王便拜他为将。冬天,此人领兵与越人水战,靠这个不让手龟裂的药方大败越人,获吴王赏赐封地。
故事说完了,庄子日常调侃老朋友:“你干吗不把这个大葫芦系在身上,优哉游哉地浮于江湖之上呢?这样的好东西,你还嫌它太大,没办法用,你脑袋里长的都是蓬草吗?”(《庄子•逍遥游》)
我们和惠子一样,总是从世俗功利的角度,把事情分作两类:温习是有用的,发呆是无用的;上补习班是有用的,玩耍是无用的;学医是有用的,学哲学是无用的。庄子却说:“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苹果电脑创办人乔布斯去书法班旁听时,压根儿没想到有没有用的问题。可是多年后,这些知识启发他创造了漂亮的电脑字体。相同的东西,在不同人手里,创造出不同的价值。庄子不是反对有用,而是想说明能让我们自得其乐、心境自在才是大用。发呆、玩耍、学哲学或无补于生计,可是能滋润心灵,这就是庄子所说的大用吧。
蛮触相争:自知渺小方能博大魏惠王与臣下讨论应否伐齐。说客戴晋人说了一个故事:蜗牛的左触角有个国家名叫触氏;右触角上有另一个国家,名叫蛮氏。两国经常因为争夺土地而开战,阵亡者数以万计,战胜的一方追赶败军,常常要十五天才撤兵返回。戴晋人说:“在无垠宇宙中,有个国家叫魏国,魏国有个大梁城,大梁城中有个王,就是您。这么看来,您和那蜗牛触角的蛮氏,有何不同?”(《庄子•则阳》)
一九九零年,美国太空总署的航行者一号拍下了太阳系全家福。地球在这张名为“暗淡蓝点”的照片中看起来只是一个渺小暗点。天文学家萨根(Carl Sagan)感慨道:“没有什么能比这张照片更能揭示人类妄自尊大是何等愚蠢。”早在两千多年前,庄子已告诉我们:“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 计中国之在海内, 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庄子•秋水》)四海只是大泽中的小洞,而中国也不过是粮仓中的一粒米。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争来夺去,不过是蝇头蜗角之利。只有洞察个人在天地间何其渺小,才会有博大胸怀与宽广视野看待人生,才能做到“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在战乱时代,人们像野兽般挣扎求存。当饱学之士忙着把一身所学货与帝王家的时候,庄子却说着一个个天马行空的故事,引导人们放开胸怀,扩阔眼界,抛却传统、世俗、自我等羁绊,逍遥自在过日子。他对宇宙人生的思索,他那些汪洋恣肆、恢诡谲怪的故事,穿越千年,直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