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史記載,宋太祖趙匡胤打算拓展外城,在宰相趙普陪同下親臨朱雀門視察,抬頭看見門匾上題“朱雀之門”四字,遂問趙普:“為何不只寫‘朱雀門’呢?加 ‘之’字有何用?”趙普回答:“有語助之用。”宋太祖聽後哈哈大笑,說:“之乎者也這些字,助得了什麼事?”宋太祖即位前本為武將,文言虛詞在他眼中或許沒什麼用,但對文人來說,用處大矣!
在談虛詞有何用之前,先給大家講個載於馮夢龍《智囊全集》的故事:某張姓財主苦於無子,便為獨女招了贅婿。不料沒多久,小妾竟給他生了個兒子,取名一飛。兒子四歲時,張財主重病纏身,在病榻中召來女婿,說:“小妾生的兒子不配繼承我的財產,我所有的都給你們夫婦吧。只要你們倆能保他們母子衣食無憂、有地立足就行了。”說罷拿出契書寫道:“張一非吾子也家財盡與吾婿外人不得爭奪”。女婿一看,心裏默唸:“張一非吾子也,家財盡與吾婿,外人不得爭奪。”便高高興興接收了丈人的遺產。張一飛長大後,先後兩次到官府告狀,要求分家產。第一名官吏看了契書後即駁回他的訴求,第二名官吏卻把家財判給張一飛,原因是他認為契書該如此解讀:“張一非,吾子也,家財盡與。吾婿外人,不得爭奪。”他對張家女婿說:“你丈人白紙黑字寫着‘吾婿外人’,你還有臉繼承家產?他故意把‘飛’寫作‘非’,不過是怕孤兒寡婦被你欺負罷了。”一份遺囑,兩種解讀,都是沒有標點符號惹的禍。
古時沒有標點符號,讀書人須自行斷句,一旦出錯,易生歧義。要明辨句讀,虛詞是重要標誌。比如廣東話常說的“打者,愛也”以至《論語》的“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者”和“也”皆為停頓處。“……者……也”是常見的文言句式,其中“……者”是句子要說明的事物,“……也”則是說明事物的內容。掌握了這點,再讀同樣句式的文言長句,例如:“簡侮大臣無禮父兄勞苦百姓殺戮不辜者可亡也”(《韓非子 •亡徵》),便能大致明白其意思了。
虛詞的另一用途是表達語氣。清代學者劉淇說:“構文之道,不過虛字實字兩端,實字其體骨,而虛字其性情也。”同一句話,只要語氣不同,所表達的意思大相徑庭。儘管現代即時通訊軟件有標點符號和各式各樣的表情符號,有時仍難免產生誤會。古文連標點符號也欠奉,全憑虛詞才能準確傳達激切、舒緩、頓宕、感歎之情。韓愈的《祭十二郎文》被譽為“祭文中的千年絕調”。南宋文人安子順評論說:“讀韓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墮淚者,其人必不友。”此文之所以感人肺腑,除了情真意切外,與句末多用語氣助詞有很大關係。比如韓愈描寫得悉侄兒去世時的心情:
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少者強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存全乎?
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少者強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存全乎?
“邪”字與“乎”字用於句末時表示疑問或反詰之意。上文首三句以“邪”字結尾的反問句,凸顯了韓愈驚聞噩耗時如雷轟頂,茫茫然失魂落魄的情狀。隨後三句以“乎”字收結的反問句,層層遞進、直抒胸臆,讓人深深感受到作者悲慟之情。
對今人來說,要弄懂文言虛詞的涵義及作用,殊不容易。想不到古人對運用虛詞同樣大感困難。唐代文人杜溫夫在兩個月內給柳宗元寫了三封信,每封都洋洋灑灑上千字,另有文章十卷,請柳指正。柳宗元遂修《復杜溫夫書》,毫不客氣批評他分不清常見語氣詞的基本用法。柳宗元指出,“乎、歟、耶、哉、夫”是表示疑問語氣的虛詞,“矣、耳、焉、也”則是表示肯定語氣的虛詞,但杜溫夫卻把兩類虛詞混淆亂用。柳宗元建議杜溫夫認真揣摩前人名家使用虛詞的方法,自會有所得益。
文言虛詞複雜多變,除了上文所述,還有諸多妙用,且愈是常用的虛詞,用法往往愈為靈活。古諺有云:“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反復吟詠,咀嚼虛詞所表達的語氣,久而久之便能養成語感,平日閱讀古文時便可如劉淇所言,品出文章的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