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水墨畫源遠流長,流派紛呈,歷代名家輩出,後人難以逾越。明清以降,摹古之風尤盛,國畫發展停滯不前。上世紀六十年代,呂壽琨與劉國松入古出新,打破一潭死水的局面,為國畫現代化拉開帷幕。
呂壽琨自幼從父習書學畫,臨摹過諸多古人名作,筆墨根底深厚。他認為藝術貴乎創造,把臨摹宗師名作喻為拆牆取磚再砌新牆,不為複製,而是為鑽研前人畫技,再另繪新圖。他在紙上臨寫北宋郭熙的絹本卷畫《早春圖》,特意增多擦染,減少積勒,發現氣韻反而有所不及;摹繪元代高克恭的《雨山圖》,領略到以渾點構造山石表面時,落點須正而均衡,方顯穩固。呂壽琨強調,臨摹的重點不在於盲目學其然,而在於“知然後可以變也”。
古人寫畫,多與居遊相關,呂壽琨也不例外。觀其畫作,既有莽莽神州的名山大川,也有蕞爾小島的城隅郊景。景物縱或相近,畫風卻無雷同。以兩幅描繪村落的畫作為例,《香港壽山村》羣山聳峙,起伏有致,寫實而具象;《鹿頸村》則以潑墨經營氤氳之氣,渲染如煙似黛的遠山近水,中景留白處僅以寥寥數筆勾勒村屋屋頂,抽象無形。兩幅作品風格迥異,足以印證另一幅畫作《荃灣》的題跋所言:“繪畫之法甚多,主題之變用亦廣,最重要在於命意。”依他看來,中國山水畫雖始於描寫自然,但目的是衝破自然物象。描繪景物不一定追求形似,而是藉客觀物象表現主觀自我。呂壽琨後來開創別樹一幟的禪畫系列,藝術生涯迎來高峯,在香港以至國際畫壇聲譽日隆。在他引領下,一眾弟子紛紛探索如何使用不同藝術語言作畫,形成一股創新風潮,稱為“新水墨運動”。這場對傳統水墨的實驗,為香港繪畫藝術樹立里程碑。
在海峽另一邊,一位才華橫溢的台灣青年畫家也高喊“中國畫現代化”的口號。劉國松,十四歲開始習國畫,二十歲改習西洋畫。數年後,他用油彩、石膏仿照水墨效果創作,作品頗受美術館青睞。後來,他在一場現代建築座談會中受講者啓發,自此捨棄這種以假代真的創作方式,毅然重拾紙墨,踏上革新之路。
新路並不好走。水墨畫流傳千年,幾乎哪個方向都有珠玉在前。劉國松苦思冥想,終於找到突破點──紙。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他用各種紙張做實驗,在紙堆中摸索了一年多,終於發現一種用來糊燈籠的紙,背面紙筋纖維粗的地方不吸墨,着墨後把紙筋撕掉,會留下一條條粗細不一的白線,饒有意趣。劉國松把這種與傳統皴法大相徑庭的表現方法戲稱為“抽筋剝皮皴”。他隨即找來紙廠,把紙筋加粗做在正面,不斷研發,最終自創出“國松紙”。
紙有了,那麼筆呢?中國素有書畫同源之說,國畫用筆源於書法。從王維到蘇軾,從黃公望到黃賓虹,歷來文人畫的運筆都以中鋒為主。一九七六年,劉國松直接挑戰底線,大膽提出要“革筆的命”、“革中鋒的命”,主張藝術家駕馭各種工具材料,盡量發揮其特性和優點。其實早在十多年前,他已用其他工具代替畫筆,例如以清潔砲筒的刷子在國松紙上刷出帶有狂草味道的線條,待水墨滲入紙張後,撕去紙筋,一片墨黑之中,乍露無數細白紋理。這段時期的“狂草抽象系列”是劉國松的代表作,其中《雲深不知處》獲香港藝術館收藏。
劉國松從不故步自封。每種新畫法成熟後,他又會再試驗其他新材料、新方法。一九六九年,人類登陸月球,劉國松深受感動,以拼貼、塑膠彩、噴漆等西方常用的繪畫媒材呈現中國傳統技法,展開了恢弘壯闊的“太空系列”。其後的“水拓系列”和“漬墨系列”亦是他求變求新的成果。劉國松在畫壇離經叛道大半生,大破大立,重新詮釋中國水墨,獲譽為“現代水墨之父”。
呂壽琨與劉國松深諳傳統,卻不落前人窠臼,為傳統水墨帶來創意,引領藝術潮流。自兩位大師倡導現代水墨以來,新派水墨作品湧現,在技巧、表現形式和題材方面均展現新姿,為中國水墨開拓出更寬更廣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