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神話中,薛西弗斯(Sisyphus)數番觸怒諸神,被罰到冥界推石上山。每當他千辛萬苦把巨石推到山頂,石頭隨即滾回山腳,而他只得下山,從頭再來。薛西弗斯就這樣不斷推着石頭上山,日復一日,永無休止。眾神認為,沒有比這更殘酷的懲罰了。
法國哲學家卡繆(Albert Camus)探討人生意義時,援引這個神話故事,認為薛西弗斯的遭遇是現代人生活的縮影:每天重複着同樣的工作,直至死亡。人生在世,就是周而復始地把巨石推上山,再眼睜睜看着它滾落山下。有些人渾渾噩噩過了一輩子,有些人卻如薛西弗斯般,在某一刻醍醐灌頂,驀然意識到人生的荒誕。這是悲劇的開始,卻也是救贖的唯一可能。當薛西弗斯正視自己的苦難,並對此嗤之以鼻時,諸神的懲罰便成了不值一哂的笑話。卡繆寫道:“只要蔑視命運,就沒有任何命運是不能克服的。”
世人常用永劫輪迴來形容薛西弗斯的苦役。佛家以“劫”代表極長久的時間單位,其中《大智度論》以拂石為喻,說明劫的長度。其曰:“又如方百由旬石,有人百歲持迦尸輕軟疊衣一來拂之,石盡,劫猶不澌。”“由旬”是長度單位,大概是牛套上木軛行走一天的距離。長度達百由旬的石頭,自然巨若山巖。每隔百年以薄衣輕拂如此龐然大物,真不知何年何月方能拭石為塵。不過,就算巨石拂盡,劫波仍沒有消失。
無論是神話的推石,抑或是佛喻的拂石,都似是無止境的工夫。卡繆從薛西弗斯的勞役中看到與荒謬抗衡的方法,香港作家朱少璋則從拂石喻中悟出道理:既然微小如拂石的瑣事足以反襯時間之漫長,那麼事情愈是微不足道,往往愈有意思。他的散文集《拂石記》以拂石比喻寫文章:兩者同樣看似徒勞,卻同樣可為時間作證,以有限映襯無限。
此刻,薛西弗斯也許還在推着石頭,寫作人仍在搖動筆桿,微塵眾生依舊營營役役。“奮力推石上山之舉,已足以使人內心充實。我們應該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卡繆如是說。直視人生,把命運視作使命,從容面對,也是一種快樂。